第九十二章放人_以身饲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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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二章放人

  李知珉回府后,果然叫了她们几个女官来,说了放她们出府的事:“罗绮是高灵钧来求娶的,我也已和母后说了,赏你一份嫁妆,风风光光的嫁出去,其他人,你们伺候我一场,我也不会亏待你们,要归乡的尽可归乡,本王可派王府护卫护送归乡,另外有赏赐,若是要嫁人的,只管来提亲,从王府出嫁,你们将来在夫家也立得住,总之一切听凭你们自己的主意。”

  花菀、云舟、丁香都是刚刚知道这事的,都十分吃惊地看向罗绮,罗绮一张玉白的脸羞得通红,只是低声道:“奴婢谢皇后娘娘和王爷天恩,永世不敢忘。”

  李知珉也没继续废话,挥退了她们。

  几个人下去以后,少不得都拉着罗绮恭喜打趣,花菀眼里闪动着兴奋问:“高大人是直接和王爷求娶的您?王爷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?”

  赵朴真听她问得这般细,就知道她也动了心,必是起了和她那乐工师父成婚的心,罗绮笑道:“我也不知,只是那日王爷叫了我去,问我高大人求娶我,问我愿不愿,我也吓了一跳……想着如今……在王府也就这样,索性还是出去看看……”她声音细如蚊呐,大家其实都知道这是早已有情了,不过是面上遮掩罢了,云舟实心实意地恭喜她道:“高大人本来就是有品级的,虽说家里清寒,但这次和王爷出征,身上实实在在有了军功,有了品级,你嫁出去,将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了。”丁香也笑道:“离出嫁也还有些时间,我最近不大忙,也给你做一两件针线,也是咱们这些年的情分。”

  罗绮脸红,一双总是仿佛睁不开媚眼如丝的眼如今睫毛闪动,满是喜悦,众人不管心中如何想,面上都是十分热闹的贺喜了一番。

  当日花菀就告了假悄悄地出去,赵朴真知道她必是去找她那乐工师傅了。心里想了下,待想要劝劝她,却看到前边蓝筝过来道:“王爷到华章楼去了,让你过去伺候,查点资料。”蓝筝脸上有些怏怏,再没像之前一样看到她能亲近王爷便七情上脸,显然这些日子的各种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砸过来,原来人生可以有别的选择,她也十分挣扎而迷茫,从前赵朴真置身其外,只觉得她自作多情得可笑,如今轮到自己,暗恋让人变得如此卑微、幼稚、可悲。

  她快步走了过去,看到文桐站在外边,看到她过来,挤了挤眼,她悄悄走进去,看到屋内灯光昏暗,李知珉坐在窗边,一只手轻轻拂着跟前的琴,赵朴真走进去轻轻施礼道:“王爷,您要查什么文书?”

  李知珉轻轻挑了一下琴弦,发出了暗哑的声音:“这次我身边的人都放出去,你也可以走了,是要回去,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,一起告诉阮妈妈就行了。”

  赵朴真霍然抬头:“不是三件事吗。”

  李知珉居然笑了下:“没什么三件大事,随口说的,就算当初有,现在也没了。”

  赵朴真整个人怔怔看着李知珉,他看不见,依然目光沉郁,嘴角却在笑:“走吧,去找你的生身父母去,不要再回来了。盘缠和放出宫的文书,还有赏赐,都找阮妈妈要去,她会准备好,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不方便,王府可以派一小队护卫沿路护送你回去,还可以给你个本王手书盖印的凭单,你可一路照会官府,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让他们协助。”

  他一口气说完,没有等到赵朴真的感谢,想了下,补充了句:“放心,给你的赏赐,比其他几个都厚,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。”他面色苍白冷峻,却竭力和从前一样泰然自若,仿佛对一切都不在意,不在乎。

  赵朴真盯着他沉郁的侧脸和纤长睫毛下黯淡的眼睛,失明后,他似乎很努力训练过自己的眼睛,好让自己看上去和正常人一样,但是失去了从前那强大冷峻的眼神,他整个人看上去瘦了太多,烛光并未给他的苍白肌肤增添一点暖色,整个人都显得晦暗抑郁。

  他看不见,所以他不知道,他硬撑着坐在那边,袍子上佩着的玉带锦囊上还是水仙图案,这是从前的侍女们绝不会犯的错。春天马上就来了,他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季芬芳绚烂的花开。他为国为民,他的视觉,却留在了那个凛冽的冬日。赵朴真眼睛酸涩,嘴里发苦,主子失明,跟着的女官们也懈怠了,冠带衣袍一贯是丁香和云舟管的,丁香老实、云舟勤勉,从前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,又或者是首饰上的蓝筝……还是谁今日当值伺候的?她久不在府中,也分不清楚职责,只是一个罗绮出嫁,活了多少人的心——包括一心一意一直想要离开王府的自己。这才刚开始,将来换了伺候的人,又有多少人会怠慢他,他不知道要吃多少小人的亏。

  这个骄傲的皇子,他还要退了婚,将身边的惯用的女官都发送出去,巨大的负疚感涌了上来。

  她嗓子微微哽着,不知道说什么,一句话几乎要冲出喉咙,却仍然被理智控制住了,她在脑海里嘲笑自己:“你在想什么,就是失明的皇子,也不是你可以肖想的。”

  她的舌头终于能动起来,低声道:“王爷不是想要去庄子上休养?我先陪王爷一段时间,给王爷训练几个得用的奴婢吧?”

  李知珉有些意外,他还以为这个女官将会是最先离开且义无反顾走得越远越好的,毕竟她可是个心里埋着秘密的惊弓之鸟,显然她对自己的处境也一直非常清楚,所以千方百计地和自己保持距离,尽量不参与自己的密事……她居然还不急着走?

 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,李知珉如今心中厌烦,挥了挥手,并不在意她到底什么时候离去:“你自己定好日子就和阮妈妈说便是了,我想静一会儿,你下去吧。”

  晚上赵朴真翻来覆去睡不着,听着王府外院就要关门了,花菀才偷偷摸摸回了房,赵朴真索性坐了起来问她:“怎的才回来?小心被阮妈妈知道,又念叨你。”

  花菀低声道:“没事儿,我打点好了门上的老赵。”

  赵朴真听她声音有些沙哑,不大放心,点了灯起来,看花菀眼睛微微有些肿,倒像是哭过,问道:“怎么?又去看你师傅了?你想趁这次机会放出去?”

  花菀低声道:“我和师傅说了,师傅说不是最好的时机……就算王爷恩典,除了我的乐籍,他的乐籍还在,我嫁给他,生的孩子,还是代代是乐籍。”

  赵朴真一怔,花菀眼睛通红:“我说我可以去求王爷也除了他的乐籍,他说我在王爷身边寸功未立,他全家都是乐籍,王爷就算开了口,礼部官员也定会以不合礼制驳回,到时候王爷未必还肯费这样心,反倒弄巧成拙。还劝我如今几位姐姐都出去了,王爷身边没有熟悉的婢女,我正可出了头,再安心伺候王爷几年,将来才好讨恩典……”

  赵朴真低声道:“我们在王爷身边,还能立什么功?”

  花菀咬紧了薄薄的下唇,作为一个侍婢,怎么才立功?自然是伺候王爷有功,又或者是生育皇嗣有功,若是如此,花菀这一场努力,又叫做什么?

  花菀低声道:“他也是没办法,他的家人他放不下,姐姐,你不知道我们贱籍的人的苦,官府有差使,教坊必须应差,云韶司虽然好些,主要应宫里的差使,那也是在贵人面前有些脸面的人。比如楼月娘这种皇上跟前都挂上号的,才能使拣拣赏得厚又宽厚的差使,其他大部分人,那还不是但凡是个官儿,发个令过来,咱们就得去应差?苦乐自知也就罢了,夫妻也难说什么忠贞二字,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……便是男的,生得清俊些的,也难保被贵人看上要侍奉的,有些不堪的,连妻女童儿,都一齐侍奉贵人的……真儿姐姐,你不知道,我们也是怕了那些日子,师傅……也是为了我好。”

  赵朴真低声道:“菀儿,你没觉得你师傅——他大概并不喜欢你吗?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,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别的男子身边。”嫉妒会让人发狂。

  花菀眼泪呼的一下就落了下来:“是我一直想要赖在他身边,是我非要喜欢他。他觉得在王爷身边我才有出息,才能有脱籍的希望,可是他不知道我只希望和他朝朝暮暮,乐籍又有什么关系……和他一辈子就好了……”少女纤细的手背揉着通红的眼睛,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哭泣起来。

  赵朴真拿了手帕给她,低声说了句痴儿……却没有再劝她停止这样痛苦的折磨。之前一直觉得她和他师傅之前不对,如今才知道这后边原来是一厢情愿的痴爱。贱籍,乃是入罪之民,代代为贱,在泥沼中挣扎的贱籍师傅,忽然有朝一日收获了豆蔻初发的小徒弟宝贵而稚嫩的爱慕,不敢粗暴拒绝,却也不敢接受,这会毁了她,只能小心翼翼地呵护,因此才想方设法用各种借口哄着她送往自己觉得最光明的路上走,不是伺候王爷,沦落到教坊,还要伺候更多不堪之人,倒不如踏踏实实到了王府,以花菀才色,尚有光明前程……为此他苦心编出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好让这青春而固执的少女死心。

  若是从前,赵朴真会觉得花菀幼稚可笑,而今,她却感觉到了感同身受的悲伤,你很喜欢喜欢的那个人,想用尽一切去喜欢他,他却不接受。

  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你们不可能在一起,你还是喜欢他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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