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林深处不见你(二十六)_大德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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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林深处不见你(二十六)

  天黑以后,二爷才披着披风进了少爷的院子。——这会儿,才应该是他最安静无人打扰的时候。

  少爷坐在窗边的高几上,把原本放在上边儿的花瓶搁在了地上。

  二爷进门,脱下披风熟门熟路地挂在了一边的木架上,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暖手,这会腿脚好了些但伤没好全,还是有些虚弱。

  道:“病没好,就赶着吹风啊。”

  “不冷。”少爷看着窗外,自个儿当年亲手种下的一株株翠竹,这会儿都打上了霜雪。

  年年的风雪都冷,今年的,差点儿。

  二爷放下杯子,在楠木椅边儿一撩袍子,翘着二郎腿坐下了;仰着趣味的笑意,道:“怎么着?还打算说你心凉呐?”

  少爷挑唇一笑,从窗栏上跳了下来,关了窗坐到二爷边上,道:“回头你病了,你家大白馕得跟我急。”

  他笑意盈盈,与让人谈笑风生不动情;没有几个月前送走陶阳的消沉和颓废,也没了从嘉陵关带回来的一身死气。

  同时消没的,还有他一身的少年朝气。

  再不见他眼底气概昂扬的快活潇洒,反而是像其他年长的师兄们一样,温润有礼,谈笑自若,找不出错也望不进心。

  二爷突然觉得心里一堵,对上他带笑的眼睛里,道:“婚期定了?”

  婚期当然定了,明儿一早就能传遍盛京城的大街小巷了。

  二爷问的,是他确定了吗。

  “九月。”少爷给二爷的杯里添了水,笑着:“九月二十七。”

  还真是一天儿都不差的。

  二爷虽然笑着,却摇了摇头,意有所指笑话地说了一句:“真够狠的啊…”

  “说什么呢你。”少爷一下就乐了,笑意更深了,附和着调侃的语气:“我可是避着你的婚事,你还不说句好话!”

  少爷这装傻的调调,二爷心里清楚的不得了,也懒得和他争辩。但其实,他更希望他能哭两声,闹腾两下,这副模样反而让人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。

  有些事儿,不是不提,就没发生过。

  “见了又怎么样呢?”二爷问。

  少爷喝着茶,听不懂的样子:“嗯?”

  二爷没再和他开玩笑,看着眼前这个性情不复初的少年:“你定在那个日子,不就是为了激陶阳回来吗?见了又怎么样呢。”

  再见一面,也回不到嘉陵关的那三天。

  少爷放下杯子,没有犹豫也没有神色大变,反而一脸从容:“我什么也不想。”

  二爷皱着眉,还想说点什么。

  少爷乐得有些虚假,笑呵呵地打断他:“你担个什么心呐?咱可都是竹马兄弟,办个婚事还一副嫌弃样儿。”

  二爷一下有些明白过来这少爷是怎么回盛京的了。不在多说什么,让他养好身体早点回书院去,转身就出了院子。

  二爷走了以后,少爷也走出了屋子,站到院子里;没有披风,就一件单薄的褂子,一步步走进竹丛里,叶上的霜雪因为颤动尽数抖落在他肩膀上,顺着领口滑进身体里。

  少爷一抬头,有片碎雪掉进眼睛里,顺着眼睛又莫名地流下了许多许多。雪夜里没有星星,或许因为灯火通明让这一小块天地都亮堂了一点。

  他躺在病床的时候就一直想这么看着天儿,这儿的天和嘉陵关的雪夜很像。

  也只有这一小片天儿是一样的了。

  少爷站在霜雪里,仰头看着,嘴角笑意加深:“你我兄弟一场,大喜之日,当举杯同贺。”

  “成家立业,敬孝师长。”

  你说的,我都会做到;不该想的,我再也不想;从此以后,桃林深处无少年,嘉陵关外只落雪。

  ——————

  嘉陵关外的陶阳收到了二爷的一封飞鸽传书。

  他平西王爷有什么事儿,底下玄甲铁骑几日快马就到了,用上了飞鸽传书一下就让人觉着受宠若惊。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,一切都尘埃落定了,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了。

  书信很短,上书八字。

  “成家立业,敬孝师长。”

  这是云磊的字,这是他说过的话,如今看来,少爷是做到了吧。

  那天的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把那些话都给说了出来,尖锐得连自个儿的喉咙都刺得生疼生疼的;步履颠倒仓惶而逃,在院子里吹了大半夜的雪。原期盼着的冷静并没有用,反而风雪交加让体肤更寒,疼得说不出话来。

  少爷一直都没离开,就在角楼待着,和他一样;不知谁家烟火,绚烂于空,他心口一疼把唇角咬出了血,抬脚就往回赶。这难得的一回不顾后果的任性,却在看见少爷昏倒在角楼时尽数湮灭。原本就要说出口的那些解释的话,那些无可奈何的苦衷又被陶阳全都咽回了肚子里。

  少爷躺在地上,蜷缩着捂着胸口处,连睡梦里都是难过得皱紧眉目。

  走近了些,蹲在他身边儿,用自个儿身上的披风裹住了他早早儿覆满风雪的身子;这是头一回,主动抱着他,把他渐凉的额头埋在自个儿的颈窝里,贴着他侧脸给他温暖。

  “少爷,以后要照顾好自个儿啊…”

  天儿就要亮了,我得让你回家了。

  陶阳烧毁了书信,放回了信鸽,没有回信。

  他还是披着那件白绒披风,腰际恍惚中似有一股劲儿裹着,点了小鱼灯笼慢行在城中街巷里。他并不喜欢嘉陵关城的风霜雨雪,这儿气候没有盛京城一半儿好,但这里承载着一份儿再不会有的记忆。

  寒风凛冽,刺骨入肤。

  陶阳提着灯笼,走过一条街走过一条巷,风里吹过熟悉的墨香味,他驻足,伸出手抚着胸口处的白绒,低声道:“连你,也沾了他的气息吗。”

  他抿唇一笑,只灯孤影地向前走着。

  “这家是你爱吃的烤羊肉。”

  “这家是你买过烧酒的老店。”

  “这家是你买下烟火的老店。”

  “这家是教你做灯笼的新师傅。”

  陶阳的声音轻得仿佛不存在,转瞬间便随风散去。他眉目含笑,举止文雅,一步步地走着回忆着,不难受,只觉得美好。

  没有当年的小心翼翼,没有当年的言不由衷,没有当年的青涩无知,没有孝心、良心、赤子之心。——三天。

  前生所幸,余生所念。

  陶阳是庆幸的,他懂得他明了,他心有所爱,才有恃无恐。前路漫漫,风雪不停,所有的悲伤无奈都留给他一个人吧;但他的软肋至此以后,皆是盔甲。

  街角一转,灯火不在,角楼不见人烟空见花。

  “这是我们的,麒麟剧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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