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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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，是……”
杜骁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,更加不忍心将眼前见到的情形告之安若。
——究竟是什么人,竟能下得了这种狠手？
只见安若的脊背宛若一块无暇的白璧,一对形态优美的蝴蝶骨微微突出,这几乎是造物完美的恩赐,令杜骁叹为观止,甚至让他心底生出无限野望,他若能触碰一下这具美背，便也是上天赐下的福气。
然而就在这对蝴蝶骨正中，安若后颈下三寸处，清清楚楚地刺了四个字：“兰氏罪女”。字是用针刺上的,刺后用丹砂浸染，朱红色沁入皮肤肌理。这几个字刺了也不知道有多久，伤口应当已经愈合,反倒令这几个字微微凸起，越发明显。
“你……你是兰家人？”杜骁迟疑了半天，终于痛心地问了一句。
兰家祖上出过多位名臣,其中以开国重臣兰烈最为有名。此人早年追随长平昭公主,公主死后，兰烈由军界步入仕途，一生数起数落,曾经居功至伟,亦曾经被人打压排挤,归隐山中。然而老人家却始终云淡风轻,唯在国有危难之时，才会应帝王之请出山，倾力相助。后来兰家子孙繁衍，不少优秀子弟崭露头角，更曾勤王靖难，挽救王朝与风雨飘摇之中，甚至有本朝先帝在病榻前嘱咐太子，命国事不决，问计兰家。
就因为这个，杜骁才根本不敢相信，兰家人竟然也能沦落至此？
可是细想来，军中清洗王萧两家的时候，就已经有传言，说是兰家事涉其中。兰家世代为官，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军中，势力都根深蒂固，再加上兰家子弟向来有勇有谋……杜骁想，若是真想要连根拔出兰家，恐怕也只有“诬以谋反”这一个办法。
“不错，我姓兰，应当是兰家仅存的唯一一人。”安若背对杜骁，自嘲地挑了挑唇角，“怎么？他们在我背后刺上了我的姓氏？唯恐不知道我是兰家人？”
“你背上，刺的是……‘兰氏罪女’这四个字。”杜骁说得尽量婉转，语气里带着万分歉意。
“哈——”
安若却扬起头，无比轻蔑地笑出了声，“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从此抬不了头了么？”
她扬起头的那一刹那间，杜骁依稀能见到女人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。在这一刻杜骁愧得差点儿想扇自己一掌，不是因为说了实话，告诉了她真相，而是因为此前杜骁曾经口不择言，大放厥词，说什么“我头一天见你，就知你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楚。”
特么统统都是屁话！——杜骁直到亲眼见了真相，才明白安若究竟经历过什么。
他萧家世代为贱民，他挣扎着爬到像个人样了，却被冤枉被再次踩入泥里，就足以令他觉得世上已无“公道”二字；可安若呢，她是以世家女的身份跌落尘埃，不仅沦为罪囚，更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，背上刺上这样屈辱的印记……
杜骁悔不当初，他不该说出那样伤人的言语。此刻他又笨嘴拙舌地不知该如何弥补，眼看着安若双眼望天，眼角含泪，口中喃喃念着一个名字，杜骁听来，仿佛听她提起“阿烈”二字。
“你，你还疼么？”杜骁痛心不已地望着安若背上刺着的黥印。
年幼时被人绑缚在受刑的长案上刺下臂上黥印的惨痛记忆，在杜骁心里刻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象。此刻眼前，鲜红的烙印在安若如雪肌肤的映衬之下，艳丽得就像是喷洒在她脊背上的一腔热血。杜骁竟无法控制地伸出手，指肚上的薄茧在安若背后轻轻触了触。他轻触这个黥印的时候，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他触及安若的一刹那，安若的脊背明显一紧。杜骁一吓，手一缩。
此刻安若却轻轻提起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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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裳，将她脊背上的黥印小心翼翼地遮住，衣襟掩紧，这才慢慢弯下腰，拾起被她抛在脚边的腰带，慢条斯理地系上。一身粗布麻衣，在她穿来却如同绸缎锦衣一个样儿，安若姿态娴雅，缓缓转过身，冲杜骁坦然地绽放笑颜：“劳郎君挂怀，早已不疼了。”
她终于又恢复了属于安若的这份镇定。
背上的黥印，确实没能给安若带来多少身体上的痛苦，但却令安若心怀万般愧疚。
这是因为安若的灵魂在这具躯壳里重获新生的时候，正值这位娇弱的兰家嫡女安若受黥刑未久。兰安若气若游丝，魂飞杳杳，安若则暗暗发誓，一定会代替这个与自己重名的年轻生命，好好活在这世上。
她身体里的这个灵魂，并非十七岁的兰安若本尊，她是个从二百年前穿来的老游魂——长平昭公主，安若。
当然她在世的时候，并不知道世人将会尊称她为“长平昭公主”，她的封号原本只有“长平”二字。在她死后，皇父追赠她“昭”字作为谥号，也是本朝第一位死后拥有谥号的公主，同时也是世上唯一一名，死后以军礼下葬的公主。力排众议，并且亲自为她执葬礼的，则是她的挚友与同袍，兰烈。
好多事，当真只有穿越了才知道。
安若死后，因为一点执念未了，一点幽魂始终无法转生，再一睁眼已是二百年后，她借由兰安若的将死之躯重活。黥刑带来的痛苦对安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，然而令她心怀愧疚的是，安氏子孙，为了坐稳江山，竟将兰烈的子孙后代屠戮殆尽，唯独留下了一介娇女兰安若的性命，竟还对她与兰家这般羞辱，以朱砂黥上“兰氏罪女”四个字，要这朵年纪轻轻的娇花，终身替兰家背着这污名。
都说士可杀不可辱，皇家杀了兰家能杀的，留下唯一个不能抵抗的，辱之。这个安姓皇家，似乎已经朽烂、坏到了极点。
“阿烈，是我安家对不住你的子孙。你放心，我若是不能替你重振兰家这个姓氏，我就不姓安……不，我已不姓安，从今以后，我会以兰安若这个身份活下去，好好活下去，去做那些我们都在世的时候没能做成的大事……”
安若暗自立下她的誓言，一如昔日她与兰烈等军中兄弟歃血为盟。可是接下来情势却急转直下，安若的伤势还未好全，背上的黥印还会如流血一样淌出朱砂色的脓水，她就已经被押解上路，登舟远徙，离开故土，驶向茫茫大海。
决定她命运的是一纸诏书，而帮她扭转命运的，则是一场风暴。
“杜岛主，怎么样，你到如今还要执意以为我们是道不同，不相为谋么？”安若盯着杜骁，唇角扬起。
“不敢！”杜骁低垂着眼眸，当真不敢再看安若。他万万没想到安若的身份与际遇如此。相比起岛上的所有人，安若更有理由怨天尤人，然而她却没有。此刻安若站在他面前，杜骁恍然大悟：安若此前多方打探，旁敲侧击，绝不是要窥伺他们的阴私——她是在为自己寻找盟友。
此时此刻，杜骁忽然记起当日安若立在山顶巨岩上说的那番话：“……让弱小的人不再无助，让力量能够用在正道上，不仅仅在这岛上，也在这全天下。”
他突然有种想法，觉得安若这个听来遥不可及的心愿，对她而言，未必便遥不可及。至少她从云端跌落尘埃里，却从未见她有片刻的气馁与伤怀，这样气度的女子，杜骁平生从未见过，并且自愧弗如。
“娘子，此前杜某多有得罪，请娘子见谅，切勿与杜某计较。”此刻杜骁如一名守礼君子一般，执手为礼，郑重向她致歉。
安若随意摇摇手：“不知者不怪，你为岛上的兄弟着想，稳妥一些也不是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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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道理。只是……”她原本肃容向杜骁解释，这时候突然嫣然一笑，笑得杜骁心里一毛，“只是打起架来的定力还不够，若是带兵的人、做主的人，关键的时候，一丝一毫的分心都是不成的。以后还得多练练！”
说着，安若回过头，自行去察看早先落下来险些砍中杜骁的那柄石斧。
杜骁在她背后几乎恨得直咬牙：这个女人，竟然也不想想，刚才到底是什么让他分了心。
“说实话，这一招我也不常用，这世上能逼我使出这一招的人并不多，你可以算是一个。”安若头也不回地发话，“美艳的女人，肢体、眼神、声音……每一样都是可以当做武器的。你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，头一回见到这种‘武器’，略有分心是非常自然的，但等你到了可以完全不受影响的时候，距离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’，也就不远了。”
杜骁哑然：心想，哪里来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小娘子？兰家人……兰家人都这样吗？
安若见杜骁没有跟上来，转身笑着招呼他：“来，郎君你来！”
杜骁一板脸，只管将这当成是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的一场试炼，视死如归地迈步向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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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，是……”
杜骁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,更加不忍心将眼前见到的情形告之安若。
——究竟是什么人,竟能下得了这种狠手？
只见安若的脊背宛若一块无暇的白璧,一对形态优美的蝴蝶骨微微突出,这几乎是造物完美的恩赐,令杜骁叹为观止,甚至让他心底生出无限野望,他若能触碰一下这具美背，便也是上天赐下的福气。
然而就在这对蝴蝶骨正中，安若后颈下三寸处，清清楚楚地刺了四个字：“兰氏罪女”。字是用针刺上的,刺后用丹砂浸染，朱红色沁入皮肤肌理。这几个字刺了也不知道有多久，伤口应当已经愈合,反倒令这几个字微微凸起，越发明显。
“你……你是兰家人？”杜骁迟疑了半天，终于痛心地问了一句。
兰家祖上出过多位名臣,其中以开国重臣兰烈最为有名。此人早年追随长平昭公主,公主死后，兰烈由军界步入仕途，一生数起数落,曾经居功至伟,亦曾经被人打压排挤,归隐山中。然而老人家却始终云淡风轻,唯在国有危难之时，才会应帝王之请出山，倾力相助。后来兰家子孙繁衍，不少优秀子弟崭露头角，更曾勤王靖难，挽救王朝与风雨飘摇之中，甚至有本朝先帝在病榻前嘱咐太子，命国事不决，问计兰家。
就因为这个，杜骁才根本不敢相信，兰家人竟然也能沦落至此？
可是细想来，军中清洗王萧两家的时候，就已经有传言，说是兰家事涉其中。兰家世代为官，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军中，势力都根深蒂固，再加上兰家子弟向来有勇有谋……杜骁想，若是真想要连根拔出兰家，恐怕也只有“诬以谋反”这一个办法。
“不错，我姓兰，应当是兰家仅存的唯一一人。”安若背对杜骁，自嘲地挑了挑唇角，“怎么？他们在我背后刺上了我的姓氏？唯恐不知道我是兰家人？”
“你背上，刺的是……‘兰氏罪女’这四个字。”杜骁说得尽量婉转，语气里带着万分歉意。
“哈——”
安若却扬起头，无比轻蔑地笑出了声，“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从此抬不了头了么？”
她扬起头的那一刹那间，杜骁依稀能见到女人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。在这一刻杜骁愧得差点儿想扇自己一掌，不是因为说了实话，告诉了她真相，而是因为此前杜骁曾经口不择言，大放厥词，说什么“我头一天见你，就知你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楚。”
特么统统都是屁话！——杜骁直到亲眼见了真相，才明白安若究竟经历过什么。
他萧家世代为贱民，他挣扎着爬到像个人样了，却被冤枉被再次踩入泥里，就足以令他觉得世上已无“公道”二字；可安若呢，她是以世家女的身份跌落尘埃，不仅沦为罪囚，更受到这样的特殊待遇，背上刺上这样屈辱的印记……
杜骁悔不当初，他不该说出那样伤人的言语。此刻他又笨嘴拙舌地不知该如何弥补，眼看着安若双眼望天，眼角含泪，口中喃喃念着一个名字，杜骁听来，仿佛听她提起“阿烈”二字。
“你，你还疼么？”杜骁痛心不已地望着安若背上刺着的黥印。
年幼时被人绑缚在受刑的长案上刺下臂上黥印的惨痛记忆，在杜骁心里刻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象。此刻眼前，鲜红的烙印在安若如雪肌肤的映衬之下，艳丽得就像是喷洒在她脊背上的一腔热血。杜骁竟无法控制地伸出手，指肚上的薄茧在安若背后轻轻触了触。他轻触这个黥印的时候，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他触及安若的一刹那，安若的脊背明显一紧。杜骁一吓，手一缩。
此刻安若却轻轻提起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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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终于又恢复了属于安若的这份镇定。
背上的黥印，确实没能给安若带来多少身体上的痛苦，但却令安若心怀万般愧疚。
这是因为安若的灵魂在这具躯壳里重获新生的时候，正值这位娇弱的兰家嫡女安若受黥刑未久。兰安若气若游丝，魂飞杳杳，安若则暗暗发誓，一定会代替这个与自己重名的年轻生命，好好活在这世上。
她身体里的这个灵魂，并非十七岁的兰安若本尊，她是个从二百年前穿来的老游魂——长平昭公主，安若。
当然她在世的时候，并不知道世人将会尊称她为“长平昭公主”，她的封号原本只有“长平”二字。在她死后，皇父追赠她“昭”字作为谥号，也是本朝第一位死后拥有谥号的公主，同时也是世上唯一一名，死后以军礼下葬的公主。力排众议，并且亲自为她执葬礼的，则是她的挚友与同袍，兰烈。
好多事，当真只有穿越了才知道。
安若死后，因为一点执念未了，一点幽魂始终无法转生，再一睁眼已是二百年后，她借由兰安若的将死之躯重活。黥刑带来的痛苦对安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，然而令她心怀愧疚的是，安氏子孙，为了坐稳江山，竟将兰烈的子孙后代屠戮殆尽，唯独留下了一介娇女兰安若的性命，竟还对她与兰家这般羞辱，以朱砂黥上“兰氏罪女”四个字，要这朵年纪轻轻的娇花，终身替兰家背着这污名。
都说士可杀不可辱，皇家杀了兰家能杀的，留下唯一个不能抵抗的，辱之。这个安姓皇家，似乎已经朽烂、坏到了极点。
“阿烈，是我安家对不住你的子孙。你放心，我若是不能替你重振兰家这个姓氏，我就不姓安……不，我已不姓安，从今以后，我会以兰安若这个身份活下去，好好活下去，去做那些我们都在世的时候没能做成的大事……”
安若暗自立下她的誓言，一如昔日她与兰烈等军中兄弟歃血为盟。可是接下来情势却急转直下，安若的伤势还未好全，背上的黥印还会如流血一样淌出朱砂色的脓水，她就已经被押解上路，登舟远徙，离开故土，驶向茫茫大海。
决定她命运的是一纸诏书，而帮她扭转命运的，则是一场风暴。
“杜岛主，怎么样，你到如今还要执意以为我们是道不同，不相为谋么？”安若盯着杜骁，唇角扬起。
“不敢！”杜骁低垂着眼眸，当真不敢再看安若。他万万没想到安若的身份与际遇如此。相比起岛上的所有人，安若更有理由怨天尤人，然而她却没有。此刻安若站在他面前，杜骁恍然大悟：安若此前多方打探，旁敲侧击，绝不是要窥伺他们的阴私——她是在为自己寻找盟友。
此时此刻，杜骁忽然记起当日安若立在山顶巨岩上说的那番话：“……让弱小的人不再无助，让力量能够用在正道上，不仅仅在这岛上，也在这全天下。”
他突然有种想法，觉得安若这个听来遥不可及的心愿，对她而言，未必便遥不可及。至少她从云端跌落尘埃里，却从未见她有片刻的气馁与伤怀，这样气度的女子，杜骁平生从未见过，并且自愧弗如。
“娘子，此前杜某多有得罪，请娘子见谅，切勿与杜某计较。”此刻杜骁如一名守礼君子一般，执手为礼，郑重向她致歉。
安若随意摇摇手：“不知者不怪，你为岛上的兄弟着想，稳妥一些也不是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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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着，安若回过头，自行去察看早先落下来险些砍中杜骁的那柄石斧。
杜骁在她背后几乎恨得直咬牙：这个女人，竟然也不想想，刚才到底是什么让他分了心。
“说实话，这一招我也不常用，这世上能逼我使出这一招的人并不多，你可以算是一个。”安若头也不回地发话，“美艳的女人，肢体、眼神、声音……每一样都是可以当做武器的。你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，头一回见到这种‘武器’，略有分心是非常自然的，但等你到了可以完全不受影响的时候，距离‘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’，也就不远了。”
杜骁哑然：心想，哪里来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小娘子？兰家人……兰家人都这样吗？
安若见杜骁没有跟上来，转身笑着招呼他：“来，郎君你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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